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杜维明6月30日在北大主持讲座。 李博/摄影
著名作家陈祖芬曾以杜维明为主人公写了报告文学《儒学飞人》,描写了杜先生风尘仆仆在世界各地为中国文化发言,参与文明的对话。文中一段话让人印象深刻:“如果有好事者把杜维明乘坐的飞机的航线,一道道记录下来,像做心电图似地记录下来,那么大体可以看出儒学在今日世界上传布发展的轨迹。”
《大众日报》有我的老朋友
6月30日下午,在未名湖畔的北大高等人文研究院,杜维明先生主持台湾学者汪荣祖的讲座。讲座题目是《回顾钱钟书先生》,汪荣祖谈到钱先生晚年不堪媒体炒作之扰。杜先生在点评时说,媒体报道,一窝蜂,这是很没办法的事情。但是不能以叨扰老学者为度。
讲座结束后,记者跟杜先生说,我是《大众日报》的,就是经常叨扰老学者的人。
杜先生马上笑着说:“大众日报社有我的老朋友啊,你们的第一任总编辑匡亚明是我的老朋友。1987年,我跟他在曲阜一个学术会上相见,匡老给我的印象是能说善道。他的学术著作《孔子评传》很了不起。他主持《中国思想家评传》,我还是编委呢。我还跟你们报社的辛冠洁先生熟悉啊。辛先生对国学极为关注。”
记者向杜先生介绍了刚刚在青岛召开的“首届全国自然国学学术研讨会”的情况,会议就是辛冠洁先生倡议,由大众报业集团承办的。今年年初,《大众日报》在国内率先开辟“自然国学”版。杜先生听后,非常高兴。他说,作为中国传统文化的发源地,山东拥有丰厚的国学资源,挖掘这些资源,需要媒体的支持。“能不能把你们的‘自然国学’版面寄给我看看?”
中国的现代记忆是断裂的
杜先生说:“中华民族是一个有古有今的民族,不像美国,是有今无古,也不像巴比伦、埃及,他们的历史中断了。我们有五千年的文化,是有非常强的继承性的。但中华民族的现代记忆,或一百年来的现代记忆却是非常短暂的,是断裂的,而且断裂得非常严重。从鸦片战争以来,到新中国成立,几乎每十年就有一次大的动乱。解放后,还有历次的政治运动。造成了文化上的断裂。像中国极其重要的杂志《新青年》,只存在了4年半时间,而美国的一些老牌杂志动辄上百年。美国的人文社会科学院的一个学会,1798年发起的。我在1985年去作报告,史华慈教授介绍我时说,这一次杜教授的报告是第1672次报告。竟然这么准确!让我佩服。他们的这个学会,每年只有七到十个报告,两百年来,学会每年的学术报告累积起来没有中断过。”
历史的断裂,尤其是现代史的断裂,使得文化中国的精神资源没办法积累。“哈佛大学1636年建校,他们自豪的是,比美国的历史还长,1936年哈佛大学庆祝建校300周年,邀请世界上600名大学校长,以建校史的时间长短排名,北大校长胡适之排在第五百七十几名。北京大学在中国算是最老的现代大学之一,但是京师大学堂时期的北京大学、五四运动时期的北京大学、五四以后国民党当政时期的北京大学、解放以后的北京大学、‘文革’以后的北京大学都很不一样。这中间不仅北大的校址变了,它的教育理念、理想人格、学术目的都变了,学校的很多档案也流失了。而没有悠久历史文化的美国,这近三百年的文化继承性却非常强,强到每一天,每一周,每一月发生了什么都有很详细的史料。这不能不引起我们的深思。
我们的东西,人家比咱珍惜
杜先生说,从全世界范围来看,中国是出现文化断代情况最严重的国家之一。日本虽然在二战中吃了原子弹,但日本的学术谱系从来没有中断过。
让杜先生印象深刻的是,1984年他在夏威夷东西文化中心时,主持搞过东亚儒家文化圈的一个调查,认同儒家,研究儒家,汉城(今首尔)排在第一位,排第二位的是东京,第三位的是香港,第四位是台湾,第五位是上海,这让他很感慨:“我们的东西,人家比咱珍惜,比咱研究得深刻。”
杜先生说,在韩国,有专门的儒教大学,名叫成均馆,跟韩国其他精英大学可以相提并论。成均馆的命名来自中国元代的太学、国子监,有超过600年的历史,他去参观过。另外,在韩国,很多政界和企业界领袖都非常重视儒家文化。比如韩国三星集团每年都向成均馆投入成千上万的资金,三星集团认为这是莫大的荣誉。
“韩国人每年都要祭孔。韩国人很较真,认为祭孔必须使用明代的仪式,清代的仪式不够正宗。十五六世纪,儒学在朝鲜族全面发展,韩国的年号基本上是顺着明代的年号,他们认为满清入关是对儒学的摧残。韩国的祭孔仪式政府也很重视,经常是教育部长以上的官员亲自出席。大陆最近也恢复了祭孔,但旅游观光的色彩太浓,不够庄重。”杜维明说。
韩国对儒家文化的推崇还体现在日常生活的细节上。杜先生拿出一张1000韩元纸币。他说:“钞票的正面印着一位慈祥长者的人像,他就是韩国大儒李退溪,李退溪就是韩国的朱熹,是李朝时代最有影响的哲学家,为朱子学说在朝鲜半岛的发展作出了重大贡献。”
儒家基本精神就是学做人
记者了解到,匡亚明临终前三个月,李慎之去拜访,匡老说:“我想来想去,中国学问的精髓就是人学,做学问就是做人。”李慎之后来在纪念文章中说,匡老的话“决不是老生常谈,而是一个九十老人历尽沧桑之后最深刻的体悟,已经浃骨沦髓,溶入他的灵魂了”。
杜先生说,儒家基本精神就是学做人。儒学的核心思想是“仁”。在儒家人文精神的语境中,仁的价值应该是所有其他价值的基础,乃至其他价值的前提。
他认为,没有仁,义可能变成苛律,无人情可言;没有仁,礼是形式主义;没有仁,勇是匹夫之勇;没有仁,智就变成了一种小聪明;没有仁,信是虚伪的。
“‘仁’是有主体性的,就是孟子讲的‘先立乎其大体’。1993年马王堆出土的文物,把‘仁’字写成上面是身体的‘身’,下面是心脏的‘心’,身心为仁。”杜先生说。
杜先生说,每个人多多少少都能体现“仁”的光辉,也就是同情心的显露,良知的发现。人性的光辉每个人都可以体现,所以儒家的基本精神就是学做人,这是永恒的过程,具体说来,儒家的人文精神主要涉及四个层面,个人、社会、自然、天道。个人身心的整合;个人与社会的健康互动、社会是广义的,从家庭、社会到国家和国际社区,乃至到生命共同体以及宇宙;人类与自然的持久和谐;人心与天道的相辅相成。
共同塑造“文化中国”
杜先生对记者说,看中国,要看“文化中国”,不能只看经济,看GDP。他希望从三个意义世界来共同塑造“文化中国”。
第一个意义世界是内地、香港、澳门、台湾,包括新加坡华人组成的群体。第二个意义世界是散布在世界各地的华人,即离散社区。第三意义世界是越来越重要的,即跟中国没有血缘关系没有婚姻关系的外籍人士。他们因为长期关注中国,跟中国结下了不解之缘,他们可以热爱中国,可以痛恨中国,但是跟中国有关了,这就是文化中国的力量。一个文化传统最怕“不相干”,你可以骂,可以捧,千万别“不相干”。
杜先生举了一个很有说服力的事例:“在美国波士顿地区,大约有一千个美国人家庭领养了中国女婴。他们在领养女婴前,跟中国毫无关系,但领了孩子以后,他们的家庭的文化生态,就有了彻底改变,他们开始认同中国。几年前,有反华势力联合起来,对中国孤儿院进行猛烈批评,说中国孤儿院多么残忍,多么不人道。他们还找了好多媒体炒作。但是,波士顿领养女婴的家庭们,简简单单发表了一个声明,就让这股反华势力败下阵来。他们的声明说,在他们领养女婴的时候,考察了中国上千家孤儿院,以他们的观察,中国孤儿院非常正常,有的孤儿院甚至比美国的更仁慈。他们不相信中国孤儿院存在更多的问题。简单的声明,多有力量,如果换成外交部新闻发言人加上CCTV拼命骂,谴责,都没用。这是现身说法啊。”
杜先生赞同中国孩子有钱就送出国去,孩子的根子在中国,跑到哪里,都是中国人。他还夫子自道:“我是一个美籍华人,但完全认同文化中国,热爱中国的精神和心灵,也努力学做一个世界公民,希望自己没有狭隘的排外情绪,而是以世界公民的眼光来认识全球。”
儒学有无第三期发展可能?
杜先生将儒学发展分为三期:第一期发展是从先秦到汉,儒学从山东曲阜、邹县(今邹城市)走向中原。汉以后一直到唐代,主要是佛教思想的传播,儒学的发展相对处于低潮;第二期发展是从宋代到明清,儒学从中国走向东亚。儒学对佛教思想的挑战,有了一个创造性的回应,并从某一角度成为整个东亚社会的文明体现。第三期,就是儒学从东亚走向更广阔的世界。
儒学有无第三期发展可能?杜先生说:“第三期儒学如何发展的问题,始终是我所关注的主题,也是我的使命。这取决于它能否对西方文化的挑战有一个创建性的回应。即儒学吸收西方文化的菁华,最终成为世界文明的组成部分乃至核心内容之一。我对此前景相当乐观。我的主要工作,就是推动儒学从东亚走向世界。
我希望中国文化能实现其现代化与世界化,儒学第三期发展必须经过相当曲折的道路,儒学必须面临美国文化、欧洲文化、伊斯兰文化、拉美文化、俄罗斯文化、南亚文化、非洲文化,乃至东亚文化(即工业东亚)的挑战,把它真正的内涵在一个多元的文化背景中展示出来,并在这些文化中播种生根,然后才能以康庄的姿态回到中国,健康地发展。 ”
“龙”不应该翻译成dragon
中国文化,有个很重要的象征符号,那就是龙,我们都说是龙的传人。
杜先生最近分别在中国人民大学和北京大学的学术讨论会上,正式提出一个观念:“龙”不应该翻译成dragon。
记者向杜先生求教。他说:“Dragon的本意是凶残的有翼巨兽、恶魔等。中国人在外国人面前自称dragon,是自我妖魔化。龙在中国是象征符号,第一,它是一个综合图形,头有点像骆驼,有角,像鹿,有角,身子像鱼,像蛇,爪像鹰。还有很多动物可以跟龙有关系。第二,龙跟金木水火土有关系,有金龙,水龙,土龙……龙可以潜水,可以在陆地上行走,可以飞龙在天。我想象,也许中国的先民,也许在神农时代,炎黄时代,各个不同的部落经过了好几次交战以后,终于合起来。达成协议,通过对话,通过互相理解,互相欣赏来发展,不要再有冲突,有矛盾。他们就创造了一个形象。这个形象,就是龙的形象。它体现了各种不同的价值。我认为龙有正面意义。可惜整个西方文化,特别是基督教文化,认为龙总代表罪恶。把龙翻译成dragon,总是给人以威胁感,一种暴力倾向。所以,我建议,从现在开始,尽量不要用dragon指代龙。要用long的直接翻译。
梦,不可能是单一的
6月8日晚,北大专门搞了一场“儒学飞人杜维明与你一起畅谈学术之旅”的学术讲座。在演讲快要结束时,杜先生谈到了中国梦的话题。“梦不可能是单一的。中国梦,平实地说,就是希望有新鲜的空气、有干净的水源、有不受污染的食物,这是最低的要求。”
比较当今世界的中国梦和美国梦,杜维明指出,中国大众最普遍的梦想是中国能够更加开放和强大,中国梦是中华民族伟大复兴的梦想,而中国文化的复兴是中国梦的重要组成部分,中国是有着悠久历史和文化传统的文明国家,中国文化的精髓可以为其他国家提供参考。
“一百多年前中国之所以衰落是因为愚昧和傲慢,而今中国的复兴则是源于对世界局势的重新认知。对于未来的发展,中国应该保持谨慎的态度和清醒的头脑,警惕狭隘的民族主义。中国梦不仅仅是经济上的腾飞,它的内涵更丰富,包含政治、社会、文化和生态等方方面面。”杜先生说。
实现文化复兴,必须继承。“对传统,你要了解它,你要认识它,你要继承它,你才能真正地批判它;你要非常严厉地批判它,深入地批判它,你才能真正地继承它。”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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