孔子弟子三千为何独爱颜回？

孔子弟子三千为何独爱颜回？

作者｜李中华

人活在世总要有所寄托。

有人为钱所累，有人为情所困，有人为名奔波，也有人一辈子视线没离开过孩子。钱也好，名也好，情也好，孩子也好，无非是为自己找一个安置心灵的地方。

具体到孔子，孔子不讨厌钱，但也不迷信财富。孔子五十多岁，抛家弃子，远离鲁国，一去就是十四年。爱情和孩子，在特定的时刻，孔子也割舍得下。名，孔子一辈子更没缺过。年轻时，因知礼就名震诸侯。死后，他的名气更无人伤得起。

孔子最在意什么呢？显然，很难通过一个字来回答。六十五岁以前，孔子周游列国，劝政治家政改，让天下人享受仁德礼乐。结束周游后，孔子的周公梦破灭，累累如丧家之犬，不得不重回鲁国任教。

阅读《论语》容易发现，这时，孔子开始比以往任何时候都热爱《周易》。他感慨，“加我以数年，五十以学《易》，可以无大过矣。”五十以前没深入研究过周易，现在才开始学，孔子深感后悔。《周易》是“变”的学问。只是不知道，孔子这时候讲求“变”，是一如既往地“变”社会，还是向社会妥协，“变”自己？

晚年，孔子开始执笔写《春秋》。《春秋》号称让“乱臣贼子惧”。这本书寄托了孔子全部的理想。孔子曾说，“知我者其惟春秋乎，罪我者亦惟春秋乎。”（《孟子•滕文公下》）繁华落尽的时节，《春秋》成了孔子晚年内心的独白。

七十岁左右，孔子频繁地到弟子的出仕之地，听他们述职。他到武城，询问子游“是否选拔到了人才？”他到蒲邑，看望子路如何治理当地政治。他到莒父，告诉子夏，为政不宜急，“欲速则不达”。

仔细品味孔子的一生，尤其是孔子的晚年，他有点像唐吉可德。他们都是爱战斗的骑士。不同的是，唐吉可德战的是风车，而孔子战的则是荒诞的世道。如果说很多人，一辈子没脱离名利情的困扰，那么孔子一辈子最在意的就是心。社会不安宁，他心里不平静。世界丧失了规则，他心里很难受。他总想为世界找到一个曾经有现在无的温暖人心。也正因为如此，他处处碰壁。他想为世界找心，自己最后却满心伤痕。

这一点，甚至到他生命的最后时刻，依然如此。孔子活了七十三岁。可以说，一直到死，命运一直没有放弃对这位老人的折腾。

孔子六十九岁，儿子伯鱼去世。孔子的弟子子夏，和孔子的境遇相似，也是晚年丧子。子夏一夜哭瞎了双眼。然而伯鱼的死，孔子外表上并没有过多地显露悲伤。《论语》记载，他草草收葬了儿子。孔子做过鲁国司寇，但并无多少积蓄。贵族丧葬，装殓尸体的灵柩，一般都是外棺内椁。而孔子只能为儿子备了棺，却无力为儿子备椁。孔子就伯鱼一个儿子。孔子一生，绝大部分时间献给了政治和学问。单独和儿子相处的时间很少。对于伯鱼，孔子的愧疚可想而知。

儿子死亡后，孔子的噩梦还没有终结。紧接着，孔子的弟子颜回也死了。颜回之死，究竟对孔子影响有多大，要先看颜回在孔子诸多弟子中的地位。孔子曾对颜回说，“用之则行，舍之则藏，唯我与尔有是乎。”有人用，可以将理想变为现实；没人用，就收起自己的才能。在这个混乱的时代，只有我和你能够做到这一点。

在众多弟子中，颜回也是最理解孔子的人。《论衡》记载，孔子讲学初期，和少正卯齐名。孔子学堂，几次人满为患，不久却又人去楼空。孔子弄不明白这是怎么回事。调查后才知道，曲阜来了一位设坛讲学的少正卯，很会表现，十分受欢迎。走掉的弟子都转投到了少正卯门下。《论衡》说，“唯颜渊不去，颜渊独知孔子圣也。”

不仅求学时期如此，颜回对孔子一辈子都做到了不离不弃。孔子周游，游说无望，弟子坚持不下去的很多。《孔子家语》记载，一次，孔子一行到齐，路遇一人哀哭，就问，你为何在此痛哭？这个人说，我少年好学，走遍天下，后来还家的时候，我的父母都死了。我悔恨啊。孔子和身边的人听了，很受触动，“自是弟子辞归养亲者十有三”。而颜回则始终跟在孔子左右，包括几乎被饿死的“厄于陈蔡”期间。

据记载，颜回死时年仅四十一岁。关于死因，《论语》没有明言，民间有很多传说。一种是，颜回和孔子一起登上鲁国的泰山。孔子向东南方远望，看见吴都闾门外栓着一匹白马，于是指给颜回看。颜回说，“好像是系着一条白绸。”孔子帮颜回揉了揉眼睛，纠正了他的看法。下山后，颜回的头发变白，牙齿脱落，不久因病死去。王充说，颜回的精神不如孔子，勉强使眼力达到了自己的极限，精华用尽，所以早早地死去（《论衡·书虚篇》）。

传说尽管不可信，但王充的分析是有道理的。《史记》记载，“回年二十九发尽白”。颜回对孔子的学问，投入了最大的热诚。在追随孔子的路上，颜回更像是一位朝圣者。颜回说，对孔子的学问，他是“瞻之在前，忽焉在后”，即使穷尽了力气，孔子还好像远远地走在前面。另外，颜回的家境很穷，吃饭经常是“一箪食、一瓢饮”。皓首穷经，身体消耗大，营养又跟不上，颜回早死，是可以预想得到的。

颜回的死，给了孔子毁灭性的打击。孔子再也克制不知内心的伤痛。《论语》忠实地记录了孔子这一段心路历程。孔子放声大哭。在门人看来，伯鱼的死，孔子都没有如此伤心。弟子们劝孔子说，“夫子，您悲伤过度了”。孔子回答，“是悲伤过度吗，如果不为这个人悲伤过度，又为谁呢？”颜回死后，孔子常说的一句话是，“天要灭我！天要灭我！”

颜回去世，孔子心情不好，可以理解。但是，孔子将颜回的死，看成是上天在抛弃自己，却非比寻常。孔子一生经历的挫折很多。孔子过宋，穷困潦倒，又遭到司马桓魋的追杀。孔子还安慰随行弟子，“我有上天给与的道德，桓魋能把我怎么样？”在匡地被围，孔子说，“我有上天给与的文化，匡人能把我怎么样？”面临这些生命绝境，孔子都没有对天产生怀疑。颜回之死，孔子却连呼“天丧予”。爱徒和知己的离去，可想而知，在孔子心中产生了多大的精神危机。

在孔子集团内部，颜回的死也带来了深远的现实危机。我们知道，孔子集团并不是一个单纯的教育机构，同时还是一个政治社团。孔子屡次出使，受到隆重接待，并接受当地国君的问政，弟子门也借助孔子搭建的平台纷纷出仕。这些都说明了孔子集团政治性的一面。

而孔子集团之所以能够长期存在，就在于有孔子的向心力。孔子一旦去世，这个集团若要继续存在，就必须有一个大家都接受的新“领袖”。而这个人，除了颜回，孔子弟子中找不出第二人。颜回先孔子而去，孔门前途从此充满了变数。

颜回去世两年后，孔子辞世，弟子分立宗派，孔门一分为八。我不知道，颜回死，孔子哭喊“天要灭我”，这是否暗含着，孔子预感到自己死后，倾注一生心血的学院将不可避免地走向分裂和瓦解？从此，儒家再也无法作为一支独立的政治力量，对君主专权进行制衡？

生老病死，是人无法逃脱的命运。《论语》对死亡保持着一份超然的态度。子路之死、甚至包括孔子的死，《论语》都没有特意记载。但是，颜回的离去，《论语》却描述很详细。这也印证了，颜回离去，无论对孔子，还是对于孔子集团，所具有的不同寻常的意义。

颜回死的这一年，是鲁哀公十四年。这一年，鲁国发生了一件奇事。鲁国人打猎时，捕获了一只麒麟，伤了它的左脚。人们就把他牵给孔子看。孔子路上和麒麟相逢，见了之后，孔子老泪横流，泣不成声。孔子抱着麒麟说，“你为什么要来，为什么要来？”孔子说，麒麟是祥瑞，今天却被逮到了，这是天要亡我啊。孔子在《春秋》中记完此事后，就停止了鲁国历史的写作。

我不知道，颜回之死和孔子绝笔于获麟，是否存在某种关联。麒麟和颜回，都是美和善的象征。他们或夭亡或罹难，宛如美玉坠地。正在人们欣赏其芳华和秀丽时，它却出乎意料地粉身碎骨。这是偶然？还是宿命？没有罪的人，无端受到死神的惩罚。为非作歹的，活得倒是自由自在，寿至期颐。上天用这种极端残酷的方式，究竟想传达一种什么样的信息？

哲学家说，凡是发生的，都是合理的。这句话在理论上，或许成立。但具体到人间，总让人不平。至少，我不知道，面对这些一桩桩发生的过往，孔子搁下《春秋》的笔，内心如何恢复的平静。

李中华	作者介绍 河南正阳人，中央电视台新闻频道《新闻直播间》责任编辑 中国政法大学法学学士、硕士，德国汉堡大学法学硕士 著作：《孔二先生：孔子的平凡世界》、《美英德法日行政体

少正卯开坛讲学，众弟子去围听，唯复圣祖专注先师圣学即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