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如何被時間消化成一個詩人

談吃時間的創作故事

顏艾琳

失眠的孩子

媽媽，今天就是晚上嗎?

為何一睜眼，

早晨、中午、下午都不見了?

太陽沒上班

跑去哪裡玩了?

為啥白天這麼短，

晚上又那麼漫長?

但是我不睡了，

我要看消失的太陽，

從媽媽的眼裡

亮出來…

孩子，現在是早上七點

太陽沒有跟你一起起床，

他壞掉了，

再也沒有骨頭

撐起天空。

我們都說太陽老了，

得了白內障，

紅色的瞳仁已經眼翳重重。

媽媽很想做你的太陽，

但是，孩子，

萬一我眼裡也只剩下霧呢?

想到霧茫茫，

媽媽也失眠了。

2010.10.2北京 初稿2017.1.21二稿 2017.3.2 定稿 自由時報2017.5.24刊

緣起在北京與一桌大陸詩人聚餐，其間作東的楊小濱帶妻小而來，當時才三四歲的小男孩坐我旁邊，忽聞與媽媽對談，一句「今天只有晚上嗎」引起我的好奇。加上當時北京霧霾問題剛引起國際關注，而北京的確也常常從早到晚，天空都是灰霧霧的顏色。我借用童言一句，加上親身體驗，挪寫霧霾與環境氣侯的議題，有一種母親無法給孩子更好未來的那種憂心。

那個叫徐志摩的男人

我讀著你未竟看完的書

我唸出你來不及說出的字

我寫出可能是你寫出的詩

我穿上你想打扮的衣飾

我去到那遙遠之境，

找尋一個

不存在的自己。

基於命運與機會兩者之間，

我可能是你

但你必定不會是我了；

因為你的驟逝，

所有的女人

才合理地愛上你。

而在找尋你的旅程中，

我卻找到

自己的名字。

2007.12.25初稿 2009.1.3二稿 2009.2.3定稿 2009.4月 春季號乾坤詩刊

在1960年代，周夢蝶、余光中、洛夫、鄭愁予還沒崛起前，最廣為人知的新詩偶像，當屬徐志摩。誰不在國中時就讀到〈再別康橋〉，而被它渾然天成的疊字、重複雜沓的音樂性、跟印象派繪畫賦予現實景觀的美好形容，意在言外的情感而感動？因著徐志摩的出現，讓我在古詩和童詩之外，發現了現代詩的奧妙。追著徐志摩的影子跑，又被路上陸續出現的詩人迷惑。後來我把徐志摩追丟了，改追其他詩人。但一路追到最後，才發現終點只有自己的名字要超越。

孩子磁場

你是一把溫柔的剪刀

將我剪成母親的形狀

在有光的地方，

我是你的影子

彷彿還懷孕著你，

兩人一體。

當光消逸之時

我看見獨立的你，

而你有強烈的磁性

我黏黏地

再次將你擁抱。

2002年作品

成為人母，對一個習慣來去瀟灑的生命旅人而言，是加諸於女性最強大的證實。我被生為女性，從來覺得母親這身分太無私、太犧牲、太分裂。直到自己因惑愛謎情而走入婚姻，還沒解開對愛的情結，婚姻卻用生子打了更大的親情結，牢牢地綁住我。

寫這首詩時，孩子不到五歲，自他出生後的每個過程、長相變化，都在在讓一個敏感的女詩人驚奇，柔化成當初抗拒的母親形象。此詩被「組合語言」舞團改編成20分鐘的現代舞蹈，已於愛丁堡藝穗節、美國、韓國國際舞蹈節演出共40場以上。

對奕

你涉過了我的楚河

我走進你的漢界

終於面對面，

但誰能喊「將軍」？

我不忍挫你銳氣、

你且不能移動我半步，

僵持是因為尊敬，

彼此損人傷己。

無數次渴望殺到敵手面前

只為證明：

愛是無遠弗屆的飛彈

情乃秘密圍城的游擊

你看著我，

一如照鏡審視自己的傷口。

我瞪著你，

好像自己才是這場戰役的兇手；

而我們都是輸掉愛情的卒仔，

為了贏得最後一步，

在彌留之際問彼此

「你願意嗎？」

「我願意！」

同時將你的左手

我的右手握成一枚手榴彈

用力拉開，爆炸

2009.9.9 初稿2014.7.3定稿

愛情像是一局棋戰，怎麼贏得對方，完成征服？說來最終是雙贏雙賠的結局。但是從微妙展開，巧設機局，剛柔並濟，虛退實進，哭笑不得，時而平局時有落空，愛情在進守之間，就這麼發生變化了。

不要怪愛情讓人瘋魔，愛情的本質就是要人失陷其中。當你覺得贏得對方的同時，你也輸掉本我了。愛情就是同歸於盡。沒有輸贏，唯有彼此收穫才是完成。

黑色的光

她睡著之後

仍能看見整個世界；

她緊閉的眼睛，

射出強烈的黑色之光，

把天空燒出大洞，

一些星星掉了下來

親吻她智慧的額頭。

一切在黑光中變得美麗。

但光明的我們渾然不覺，

只說

她在睡夢中，

笑得很神秘。

2005.10初稿 2005.9.11定稿

從青春期開始便習慣晚上寫作，除非很累，就是睡7小時左右就充電完成，白天不午睡，可以工作、走逛、邉印⒊院取⒖凑埂⒆x書、跟朋友聚，基本生活在白天。夜晚九點後才是靜心、專注創作的時間。所有白天的交感觸發、臨時的手寫筆記、手機即時的紀錄，到了夜晚，打開電腦之後一一收攏，完成一篇文章或一首詩。並不是天天都寫，卻有一種白天作夢，夜晚才變回現實己身的朦朧。

所以，黑裡有我的看見，我一半的人生，以及虛實不落空的完成。